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
《美术史论》编辑部编
1995年第1期·总第53期
吕品昌陶艺雕塑展座谈会纪要
● 晓文 整理

  由中国艺术院美术研究所、景德镇陶瓷学院、北京服装学院主办的《吕品昌陶艺雕塑展》,于1994年10月8日至13日在中国美术馆展出。开幕当天,北京部分美术家、理论家针对吕品昌的陶艺雕塑创作进行了座谈。会议由美术理论家翟墨先生主持。

  翟墨(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研究员):

  西方审美重视外部世界,表现为重视觉的"看";中国审美重视内部世界,表现为重味觉的"品"。吕品昌名字有九个口,他的"味觉"究竟如何,大家来"品味"一下。今天到会的有各界专家,组合丰富多彩,相信座谈内容会更丰富,角度也更新。希望大家充分发表意见。

  盛扬(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我很喜欢他的作品,从中看到了现代的、真正的中国作品。现在搞艺术都谈民族传统,好像如何如何就是传统,形成一种套套。他的作品说不上那些地方套用了什么,但整个感觉就是民族的、中国的。特别是《中国写意》,他真正把中国绘画尤其写意画的很多东西借用到雕塑上。雕塑界很多人在探讨这个问题,但一直没有突破。他在这方面取得了较好的成绩,十分可贵。中国人的确喜欢品味,品昌的作品给人品的地方很多,越看越有味。在这点上,他打动了我。 张守智(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教授):

  我凌晨4点专程赶回来看品昌的展览,把唐山搞陶艺的青年工艺师都带来了。在宜兴紫砂二厂做的一些作品真不错,材质上又有突破和发展。国际上现代陶艺没有框框,日本有日本的看法,美国有美国的看法,欧洲的又不同。自解放以来,中国一直把陶艺列入工艺范畴,和实用联系一起。现代世界陶艺已步入文化领域,是纯观念形态的东西。60年代我和梅健鹰、金宝升曾尝试开过展览,完后就写检查,随着就开始批判。那时西方陶艺到底是什么,不知道,现在通气多了。美国有不同年龄段的陶艺家,什么文化都接受,但都不割裂传统。美国青年人也是传统和时代两条路子。艺术须是中国的,也须是时代的。品昌的作品与景德镇、石湾宜兴的相比,风格距离很大,但表现的仍是民族性的。他的陶艺有抽象也有具象的东西,这是中国艺术的传统。最令我激动的是他作品很有个性。58年以来,咱们从合作社到国营工厂,成了集体创作。全国美术陶瓷是按日用瓷生产模式改造的。千人大厂一千个工人都是陶艺家吗?一个遂道窑、一条升温曲线,能有个性吗?所以品昌跑遍了所有瓷区,一个地方没法表现。徐秀堂够支持的,两个立方米的窑全给吕昌做了陶艺,一分钱没要,他能容纳与他风格完全不同的东西,这受了西方观念的影响。品昌作为中国从事现代陶艺的一员,值得支持。搞陶艺可双雕塑绘画难得多,现在瓷厂连工资都发不出。但不管这样,还是有希望。品昌在陶艺界向前迈进了一步。在美国,400多个釉料配方都公布了,原料和配方能在专业商店买到,服务到家。美国从幼儿园开始,一直到大学都有陶艺课程。美国2亿人,有200万人能够自己做陶艺,普及程度很不一般。中国12亿人口,有几个能烧窑的?包括品昌和我都不会,现在才学。看来我们的艺术教育体制有差距。

  张颐武(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

  品昌的东西是个很重要的东西,重要性在于没有什?quot;意义",在于"意义的死亡"。把材料进行一次大的革命,使之从过去的意义中解脱出来,变成一种状态的投射,这是品晶的一个重要贡献,是一种"状态艺术",表现了一些焦虑、怪诞、不安的想法或无意识的的呈现,更重要的在于表现了当下中国人非常把握不定的一种状态。在后现代都市里,很难说他的东西是中国本土的或是西方的,把一种状态表现出来恐怕就是他的意义。这打破了20世纪以来中国艺术的各种规范,创造了一种新的可能性。希望有更多陶艺家转向"后陶艺"创造,达到一个"后陶艺时代"。品昌的东西可能是20世纪最后岁月"后陶艺时代"到来的一个表征,所以是非常有意思、有价值的探索。

  丁方(星座文化艺术研究中心董事、画家):

  通过品昌的陶艺,看到了艺术家的整个劳作过程和内心视象的不断转换,印象十分深刻。他的作品利用各种材料、偶然因素,把原有构思扩大或打破,重新提炼出新含义。"无题"、"阿福"等命名只是外在符号,内在实际是艺术家工作中发现的一些使自己激动的东西。它变成一种信息,不同程度地感染了观众。特别是《石窟》系列,质感、色彩和影调被处理我一种废墟的感觉,有建筑性的变化,给人一种独特的、难以说白的东西。

  何燕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教授): 感谢吕品昌以他丰富的艺术成果给我很深刻的美的感受。他的作品是"陶艺家的雕塑",也是"雕塑家的陶艺"。他用雕塑和陶艺手段来完成作品,结合得很好,发挥了各自的长处。另外,我感受较深的是,作者截取了一段文明的历史,捕捉了自己最深刻的感受,留住了一些最好的难忘的记忆。过去有些陶艺家的作品,往往不要你去认识它表现的是什么。可吕品昌的作品给我前述几种较深的感受,尤其是《中国写意》和《石窟》系列。

  田自秉(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教授):

  一进展览会,给我一种青年人的气息。看到吕品昌同志有一种智慧、一种开拓精神,用陶艺语言去探索也很有成就,这是值得提供和鼓励的。他的作品表面看很时代,但细琢磨,?quot;阿福"、"石窟"、"多管瓶"等里面有很多传统的东西。我觉得,青年人怎样把时代与传统有机揉合起来是一条路子,也是一种方向。他既搞陶瓷又搞雕塑。我想今后艺术的发展趋势是否会像原始社会那样、绘画、雕塑、工艺结为一体?吕品吕的道路,是探索性的道路、开拓性的道路。在这点上给我很多的启示。

  曹春生(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主任、教授):

  吕品昌今天的成绩得益于较好的教育和对传统的学习。他在景德镇陶瓷学院随著名的周国桢先生、在充满传统陶瓷艺术气息的圣地学习陶艺多年,奠定了很好的基础;又有机会去美术学院专门研究雕塑,这使他有条件将两者更好地结合、渗透和利用。这说明,任何一个有成就的艺术家,与他坚实的功底,深厚的生活基础是绝对分不开的。他过去长期深入农村和基层,有很朴实的感情和很多乡土气息。所以看他的作品很现代、想法很新奇,很有特色,但不使人生疏,仔细品味确实感到很亲切,从生活中吸收了很多东西。我认为任何与生活完全脱离、完全作为游戏的艺术是没有生命力的;有生命力的艺术必然有艺术家对生活亲切热情的反映。研究现代艺术也好,研究后现代艺术也好,离开了对生活的热情、追求和感受,是不可能的。在吕品昌的作品上,看到了他对民族语言化和自己生存的空间充满热情,确实体现了中国传统艺术的一些观念,可以感受到古老的文化和文明。作者赋予了它们很多的内涵,是有意义的。能看出品昌付出巨大的劳动,非常勤备、有才华。让我兴奋的是,他的作品很现代又很有民族传统;充分发挥、拓宽了陶艺材料的潜在能力和表现领域。希望他将来能把陶艺和雕塑更好地结合。 司徒兆光(中央美术学雕塑系副主任、教授):

  看了作品展,我感觉品昌作为雕塑家的那种热情、勤奋、踏实,没有任何哗众取宠的东西。能脚踏实地地研究学问、做些作品,这本身就是可喜可贺的事。我对他这一点感到非常佩服。 钱绍武(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雕塑上我们很重视"离心力和向心力互相抵消的空间"。也就是说,在平均的大气压中,一个重要要表达出来,它必然从一点向外扩张,成为一个饱满的形态。大气则不让它发展,往里头压缩,否则无限发展就不行了。当处在压也压不进去,涨也涨不出来的时候,就形成生命体的最好表现。吕品昌的《阿福》系列,整个造型是不是最恰当,另说。但他达到了雕塑所重视的这一点。他充分发挥了陶艺本身的特点,用泥片卷成浑圆的造型,自然形成一种涨力;同时他又从外头加以很明显的压力,把它压缩在他所体会到的最简单、概括的大形中间,形成压力和涨力非常充分的体现。所以,他的这个系列,利用了陶瓷特殊的优点,把一种浑朴、原始的力量表现得很充分,使你感觉很深厚、很有力度,同时又很概括。从整个作品看,《无题》、《中国写意》更好,有?quot;构成"作品也有很好的探索。这时顺便谈一点,和欧洲人有很大的不同,中国人所有的艺术处理最后都落实到一个"情"上。这就是艺术的意义。假如任何感情都体不出来,那就很难说是艺术了;假如连这个意义都不承认,我就不知道为什么做它了。

  夏德武(中央美术学院附属中学讲师): 我曾想,品昌办展一定会轰动的。今天看展确有这感受。我喜欢《中国写意》、《红木》系列。以前也有人用"大缸料",但不如他烧得好,把铁质都烧出来了,有炭似的烧空了的感觉。这种对火候的把握、窑位的选择等,都和别人不一样。赞成说他是"雕塑家的陶艺,陶艺家的雕塑"。这大概是陶瓷学院的传统--设计与雕塑彼此不分、相互影响。他既具备对器皿造型的认识,又具备雕塑的功底。

  刘人岛(中央工艺美术学院):

  在美术馆办纯陶艺个展,第一次是他的先生周国桢,第二次就是吕品昌。我想今后能否办一个大型的全国陶艺展,把建国来的好作品集中展一次?现代陶艺在我国起步较晚,有待于普及与提高。看了吕品昌的展览,感想很多,信心更足。他的作品美极了,寓意特别深刻。 顾森(中国艺术研究院比较艺术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员):

  他的整个陶艺雕塑是名符其实的,确能品出些东西来。他的作品我有所了解,以前就看过《蚀》、《花》、《山》三个系列。《蚀》系列给我印象最深,破碎的瓷片中托着一个精致的东西,很有哲理。一个中国的陶艺家,应该有对自己民族文化的追求。生活在中国的氛围里,想用西方的精神去创造,那是不可能有所创造的。中国人应该在中国文化中做文章,当然可以参照一些西方的方法。吕品昌这次新推出的几个系列的特点就是有精神追求,走的是民族之路。这条路很难,像他这样在没有多少经济来源、没有什么赞助的情况下,仍志不渝的坚持下来更是不易。《石窟》系列抓住了西北那种若即若离、让你激动神往的东西,抓住了一种精神,值得好好品味?quot;系列"的做法很好,可以从各个侧面表面自己的想法。在我看,他这次展出的作品不都是很成功的。如《阿福》系列不见得就是最好的一种表现形式。

  陈醉(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理论室主任、研究员):

  中国社会进步了许多。因为,像这个展览这样把陶艺从实用的范畴挣脱出来了,这真是一种进步。吕品昌的作品,以一种漫不经意的自由的心态来介入整个社会,介入一种批判或一种感情的渲泄,给我印象很深。感觉他的东西是漫不经心做出来的,却不是漫无边际无边际?quot;无所谓"的东西,还是"有所谓"的,让人有回味的余地。就特色讲,作品有浓厚的民族和民俗风鼓掌,抓住了一些关键的东西。既有民俗风味又不是民俗作品,能把握到这种境界和分寸相当不错,说明作者的艺术功底。《红木》系列很在味,从传统中把中国人对"木"的认识提炼了出来,和西方那样纯粹的切割不完全一样,有民族的内涵。《景德镇》那几件作品给我就是那种感觉,我去过景德镇,感觉是那样的。他整个作品,我觉得很特别、很舒服,颜色厚重。作者的观念是很现代的或是当代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前卫的。也有不足:《中国写意》有些地方锁粹了些,有一种脆弱的感觉;《石窟》是有一种味道,但企图赋予雕塑和陶艺以风景画的任务,负荷重了些,似有强它所难之感。当然,也可能不这样去欣赏。 秦朴(中国雕塑艺术研究所副主任、副研究员):

  品昌是我大学同学,较了解。在校时,吃了很多苦,也非常用功,受了非常严格的训练。在班上他吸收消化能力特强,国内国外的都涉及。因此,他的作品是在烧修养。我们曾带着虔诚的心理学传统,但也借鉴。不借鉴国外就看不到本民族本质的东西。他的作品是这个时代的综合性的产物,有传统因素也有现代因素。他用陶艺语言把现代归真返朴,回归自然的意趣,反映得很确凿。他对陶瓷肌理、烧成因素的把握,都达到了恰当?quot;度"。就内目前状况,搞到这种水平是了不起的,突破了一般的平庸的状态。

  刘晓路(中国艺术研究院副研究员):

  品昌的《石窟》系列是一个创新,其他系列在手法上很完善,但作为一种形态不像《石窟》系列是一个全新的课题。以往的陶艺表现的形状,无论如何与被表现的形态在大小上还是接近的。但是,《石窟》系列与所表现的石窟真关体态却是相差数十倍,甚至数百倍。并且石窟既有外空间,还是内空间,甚至有流动的空间。这给陶艺创作提出了一个难题。再者,真实的石窟积淀着一两千年的文化堆积层,还包含着时间的流动。假如搞得不好,陶艺不堪重负,会变成桌子上的一个小玩艺。品昌的《石窟》系列处理得较好,没有流于小玩艺,但对品昌来说,它仍是一个值得深挖的领域。 邓福星(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所长、研究员):

  品昌很幸运,刚调来北京就办了这么一个很不错的展览,而且请了这么多先生来谈论他的艺术。大家见仁见智的发言,听了很受启发。这么个活动,不光是对品昌本人艺术成就的一种肯定或分析,意义还在于提出了一些问题--不仅仅在于陶艺和雕塑之间的契合或把一种传统工艺美术扩展到纯美术殿堂的问题;还涉及到陶艺创作和发展需要各方面支持的更多问题;涉及到在我们的陶艺落后于世界的情势,这种传统世了术与当代观念和当代哲学的一些深层问题。遗憾时间有限,有些问题谈得还不深。作为很年青的艺术家,品昌要客观地对待大家的肯定的赞誉。我觉得他的成绩于:①他比较充分地利用了陶瓷材质的表现力;②他把抽象和写意成份应用到陶艺雕塑创作上,作品中有漫不经意的中国写意画的味道,这是一种中国艺术精神;③正由于他这种努力和探索,使陶艺从一般的、实用和或室内陈列的传统工艺进入到纯艺术的殿堂。这很有意义,很有价值。很可能由于他这种努力和探索,会给陶艺圈子带来某种启发,起到积极作有,会为中国陶艺开发一个新的生面。不知这种估计是不是过份了些。最后,我代表主办单们,感谢各位先生的光临! (根据录音整理,未经本人审阅)
美术史论 季刊 一九九五年第一期〈总第五十三期〉
主办单位 中国艺术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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